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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自從進入島嶼之後,我就忘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直到夏天快要結束,我才打電話給母親,並且告訴她我想返回台灣。畢竟要回到日常生活的軌道啊!母親這樣安慰我。是的,終究要生活下去。而且,許多時候我們對生活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利。我說比較起來我寧願自己生活在蘭嶼,因為這裡的生活素樸純真,很容易滿足像我一樣簡單的人。但是妳不屬於蘭嶼,蘭嶼永遠只能屬於雅美族。母親堅持著她的看法。

 

我把離開的訊息透露給清子。去台灣嗎?那妳什麼時候回來呢?妳知道這裡是妳的家。TOILI,妳在蘭嶼有個家。雖然妳不是TAO,但是妳是我的TOILI,我的妹妹。現在妳要去台灣的家,別忘了蘭嶼的家,這裡有家人。

 

怎麼可能忘記呢?我在小小島嶼上有許多家人。清子與我分享她的YAMAIMAN,他們也是我的爸爸和媽媽。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流浪的孩子總要歸來。妳在外面累了就回來,我們會在這裡等。清子對我承諾,她會一直在島嶼上等候這個來自台灣的妹妹。

 

當天晚上,GARGAR們帶我去海邊採集。她們說做為一個TAO女人,除了白天照顧水芋田,晚上到海邊採集食物是很重要的事。

 

我穿著春菊的膠底雨鞋。清子拿一個大號的塑膠袋,剪了三個洞後權充雨衣套在我的身上,又讓我戴了像是給礦工用的頭燈。我們還準備了手電筒和魚簍子、粗棉線手套,然後去野銀部落與其他人會合,一行人就出發到朗島部落的海岸。

 

朗島部落位置在蘭嶼的另一頭,與漁人部落形成對角線。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陸地上的生命大都已經入睡,四周安靜極了。但是此刻的海洋很熱鬧,許多以海為家的螃蟹在沒有月亮的夜晚紛紛登陸,顯示出兩棲動物的本能;隨著浪潮被沖上岸的貝類擱淺在珊瑚礁岩上,散佈在一灘灘的海水之間。

 

我緊跟在GARGAR們的後面躍過一塊塊嶙峋的礁石。TOILI,注意妳的腳下,別掉進岩縫裡去!春菊不時回頭對我喊著。

 

南風越過島嶼中心海拔552公尺的紅頭山吹向海洋,浪濤一波接著一波捲上黑夜裡空曠的海岸。風聲與浪濤在這個太平洋的小島上共構成為一首永恆的交響曲。

 

突然間,我捉住了第一隻魚獲。GARGARGARGAR!我高聲呼喚著清子她們前來把我的魚獲裝進魚簍子。傻瓜!趕快放了牠,那是海蛇!幸好沒有被咬。噢!原來是一條長的像鰻魚的海蛇呀!GARGAR們笑了。不要以為海裡的都是魚啊!傻妹妹!陸地上有的海裡也都有啊!妳沒聽過海狗、海獅、海象嗎?捉可以吃的就好,我們撿了一些海膽和螺貝,鸚鵡螺的殼要磨成耳環......

 

只有海洋的孩子才能如此了解,海洋母親的生命多麼的神奇豐富,哺育兒女的奶水多麼的甘甜哪!我脫下手套用手掬起一把海水舔嚐著。據說海洋佔據地球面積的百分之70,水分也佔有人體重量的百分之70。科學家說所有生物都於來自海洋,所以海洋才是我們真正的故鄉。離開了海洋,人類便有了無止境的鄉愁。

 

於是,我在蘭嶼家人的護送與祝福下,前往機場搭乘同樣沒有線的大風箏飛回高雄。勇士扛著我的千鳥格旅行箱,清子提了一包IMAN曬的鬼頭刀魚乾。我隨著其他人緩緩走向航警局的出境線,春菊正等著為飛往台灣的旅客通關。就在我要跨過檢查關卡時,我的GARGAR們,勇士、清子和春菊緊緊地擁抱住我,彷彿他們的TOILI要去很遠的地方。

 

飛機起飛了。我看著對我揮手的GARGAR,似乎聽到他們喊著:記得回家,我們會等妳。蘭嶼在飛機的窗口外逐漸遠去。而我,開始了對小島的濃濃鄉愁。

 

9.

那一年的秋天,我戴著春菊用鸚鵡螺貝殼做成的耳環進入一家醫院工作。兩片銀白色如圓月般的貝殼,總是隨我頭頸的晃動閃爍著幻彩,隱約在捲曲髮絲的波浪之間。我的同事們和就診的病人忍不住讚美,好奇的詢問哪裡可以買到這麼別緻的耳環。啊!全世界只有一個地方有,但是美麗的耳環是不賣的。它們是我的GARGAR親手為我鑲造的。

 

我把來自蘭嶼的親情和鄉愁戴在身上。它們將永遠是我的生命的一個圖騰。

 

──TGB通訊》111(2008/12)


原出處:作者部落格土地上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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