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對門的鄰居斐荷妮是位身材適中,留有一頭挑染了栗子色捲曲秀髮的法國女人。她約有50歲上下的年紀。由於保養得宜,依然豔光照人,且散發一股年輕女孩缺少的成熟韻味。

 

斐荷妮雖然和她的一位男性友人在巷子轉角經營一家花店,卻沒有住一起。她的公寓是那種單身巴黎男女慣常居住的一房一廳套房。我們兩家位在這棟安靜的小巷弄建築物的同一層樓,共用電梯和垃圾流籠。

 

花店男主人頗具西班牙鬥牛士的風采。高大健壯的身材配上古銅色的肌膚,像極了電影蒙面俠的主角蘇洛。每回我出門經過花店門口,總會看到這位英俊的蘇洛正在忙進忙出照顧著生意或料理花材盆栽。有時我們也會在公寓電梯口碰面。

 

蘇洛其實只是我經常遇到的斐荷妮的訪客之一。訪客們有時在夜裡來到清晨離去,那麼早上我送先生進電梯就可能遇到。如果午後來訪,那麼我出門散步或買菜回來也可能遇到。

 

我遇到過的斐荷妮的訪客們除了蘇洛外,有附近地毯店的老闆、麵包店的店東、咖啡店的掌櫃和一些我不認識的紳士。斐荷妮把分配給每個人的時間都安排地妥妥當當。她的訪客們都服服貼貼地依著女主人的作息表出現。

 

而巴黎人對鄰居的生活隱私是極為尊重的。在認識斐荷妮幾個月後,我避開了週二的下午4點左右搭電梯,免得遇到麵包店店東;週五清晨745分左右先生要上班,必定透過大門上的貓眼確定沒有訪客才去開門搭電梯;蘇洛總是週六黃昏按門鈴,週日近午離去。

 

生活這樣充實忙碌的女鄰居永遠有著殷勤的男訪客。斐荷妮永遠精神奕弈、美麗優雅。偶爾我們碰面了也會打個招呼相互問好。其實我是很少碰到她的。我碰到她的機會遠遠少於碰到她的訪客們。上回碰到斐荷妮已經是二個月前了。那時我正好推著菜籃車從美容院門口走過,而她就坐在裡面對著鏡子讓美容師吹整她那頭漂亮的秀髮。

 

之二

我那個從來沒有到過法國的媽媽說,她最喜歡的法國女人是電影裡面的老太太。

 

同樣歷經二次世界大戰, 母親欣賞的是與她同時代的女性。談到那一輩的法國女人,免不了要想起法國總統夫人席哈克女士。

 

席哈克女士出現在電視螢光幕前永遠雍容華貴,氣質優雅。刻意吹整過的典雅髮型、合身精緻的及膝套裝與出色的項鍊耳環珠寶配件,凸顯了傳統法國女人的品味。她微笑,她應對,攝影機鏡頭下我看到了法國女人對生活的積極和認真。

 

絕大多數的法國老太太就像席哈克女士一樣努力過著老年生活的每一天。完善的社會福利制度與醫療照顧讓法國女人越來越長壽。我住的社區就有不少老人公寓。老太太們靠著養老金,不需倚賴兒女仍然生活無虞且自在。

 

老太太們是高盧文化的堅決擁護者與最佳代言人。以往你在台灣鄉村看到的像我的母親那樣兒孫滿堂的阿媽,幾乎都穿著樸素、拙於言詞,甚至靦腆羞怯、保守退縮。在巴黎看到的老太太依舊活躍亮眼、精神飽滿,充滿自信和對生命的熱情。

 

比方說我的87高齡的婆婆吧!婆婆獨居在我家附近的老人公寓。她每週去一次餐館,看一次電影。有時先生和我想要過去探望,還得事先打電話徵詢她同意,以免影響她的私人生活。不論何時在超級市場或者麵包店巧遇婆婆大人,她總是一絲不茍地畫了眉毛抹了唇膏,神采飛揚。我想,假使拿破崙的皇后約瑟芬能活到現在也不過如此。

 

近來法國媒體和學者憂慮由於時代變遷與美式文化入侵歐洲,法國人對生活品味與美學的堅持傳統正逐步瓦解。街上穿著牛仔便服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速食店裡啃著炸雞喝著可樂的孩子也日益增加。人們不再悠閒地享受著乳酪、紅酒與燭光圍繞的長達兩個小時的晚餐。高盧民族引以自豪讓全世界羨慕模仿的浪漫文化,隨著法國的勢力衰退慢慢流失了。

 

不知道那些學者專家的憂慮是否多餘的。距離我家約百公尺遠的巷子裡有一間手工製帽店。社區的女人們會去到店裡,請那位手藝精巧的師傅依著個人的頭型或喜好,編製各式各色搭配衣著場合的飾帽。夏季帽由染色的草編附上羽毛、絲緞花等等,冬季帽則是毛呢製品縫著絹帶。是的,就像你在時尚雜誌或老電影看到的那樣。

 

我想,只要是法國女人,永遠也不會忘記出現在城市街頭的時刻自己就是構成城市景景觀的一部分。法國女人永遠會走在巴黎這個大伸展台上,演出讓世人迷惑讚嘆的屬於法蘭西特有的戲碼。

 

之三

依去年法國內政部公告的統計數字,總人口約有六千萬。我們就假設女性佔一半的比例好了,那麼法國應該有三千萬各種不同年齡層的女人。當然,每一種年齡層又涵蓋了不同的種族和膚色。

 

尤其在巴黎,你可以遇見高盧民族法國女人、從舊法國殖民地來的非洲裔法國女人、戴頭巾或不戴頭巾的中東裔法國女人、與亞洲臉孔的越南、日本、中國、韓國移民法國女人。

 

女人在法國,自出生就被嚴格地定義了她們的存在現象。百貨公司裡賣的女童裝和淑女裝,基本上只有尺寸大小的不同,布料樣式沒什麼差異。各種淑女用的配件、髮飾,小女孩們照樣擁有。而法國父母們喜歡把小女孩打扮成芭比娃娃。初來乍到法國的時候,街上那些由大人捧著、牽著的芭比娃娃們著實讓我驚嘆。她們有的金髮藍眼襯托著蛋殼般白皙粉嫩的小臉頰,有的黑髮黑眼露出潔白如真珠似的牙齒與甜蜜笑容。如果你有機會造訪巴黎,可以在免稅商店裡看到極為受旅客歡迎的瓷質法國娃娃,不妨買一個回去做紀念。

 

這些小天使般的法國女娃從小就被寵愛與嚴格教養著。她們學鋼琴、畫畫之餘,餐桌禮儀、應對進退也被父母時時規範著。她們一舉手一投足都被要求成為小淑女。有時在餐廳看到這群未來的法國淑女,都會迷惑她們怎麼能夠掩飾童真而表現的這麼安靜嚴肅。

 

挺直的小身體穿著高腰公主洋裝,梳理整齊的批肩長髮繫著蝴蝶結,這群小仙女隨時可以為服裝雜誌入鏡。我想起在台灣、美國和其他許多國家的公共場所看到的孩子的不受約束、蹦蹦跳跳。

 

究竟這樣的教育方式好或不好呢?我不知道。我不是專家。唉!畢竟他們是孩子呀!

 

之四

有人說法國女人美麗、優雅又帶了一點神秘。我倒覺得她們很像美術館裡面的維納斯雕像,細緻、完美。

 

一年到頭,不管你走進餐館、超級市場或漫步大街小巷,都會發現這些出現在眼前的維納斯們似乎剛剛從藝術家的手中或筆下翩然而來。她們永遠以一種積極的戰鬥態度,隨時準備掠奪觀賞者的眼光與讚嘆。

 

這些現實生活裡的維納斯和美術館裡的大理石雕像不同的是,她們有著活生生的血肉之軀,有呼吸和情慾。

 

克莉斯汀娜是我的法語老師。她如同大多數的法國女人一樣,苗條纖細,迷人性感。每天早上,我會以觀賞名畫的心情等待克莉斯汀娜走進教室。得體的穿著,出色的搭配,輕巧的舉止與甜美的笑容。總覺得如果不是住在巴黎,我會懷疑自己是否置身電影的幻象或者一場夢境。

 

這位活生生的維納斯結婚了。她跟我相同都是有了丈夫的女人。

 

巴黎人,喜歡在露天咖啡座看人也讓別人看。有一回,下課後我們到路邊的咖啡座聊天。

 

我們談起東西方女性對感情的不同觀念。我說台灣的女人對感情依然保守,傳統相夫教子的價值觀還是被大多數女性遵循。可是,坐在我對面的克莉斯汀娜卻告訴我法國女人不會這麼傻,畢竟高盧人生來就懂得享受生命。高盧人的情慾是自主的,婚姻並不意謂著他們從此失去追求愛情的權利,許多高盧男女在配偶以外都還擁有情人。

 

她說她就有情人,她也不在乎丈夫和她一樣有情人,忙碌的愛情生活讓她過的多采多姿。她知道她的朋友們,甚至大部分的巴黎人不會讓自己寂寞。專情與獨佔似乎不是高盧民族的原罪。

 

真教人目瞪口呆。這是不是告誡我如果哪天不幸發現丈夫的襯衫領子上沾有陌生女子的唇印時不能吃醋大發雷霆?如果聲淚俱下狂罵負心的人,恐怕引起眾人訕笑小題大作?

 

說真的,那次之後,每當燙洗先生的襯衫時,我忍不住會特別仔細檢查領口袖口上下裡外。有時還努力想從他留下的香水味尋找蛛絲馬跡呢!

  

──TGB通訊》118(2009/7)


原出處:作者部落格土地上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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