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礫堆中重建的三鶯部落

環島第二天,就進入此行的重頭戲,議題參訪,而這一天,是在捏著一把冷汗的情形下,安然渡過的。

這天要拜訪的,是位於三鶯大橋下,三峽與鶯歌交會處的三鶯部落,一個都市原住民聚落,這裡的居民,是1984年海山礦災後的倖存者與遺屬,30年來陸續居於此,之所以引起關注,是因為遭到強制拆遷,被縣政府以怪手剷平七次,目前持續抗爭中。

由於是第一站,時間緊迫,先前卻一直未能取得明確聯繫,讓我們心情忐忑。對於此行設定要參訪的議題,我們也曾問自己:「百忙之中,人家為什麼要讓我們訪問?」這個問題看似問別人,其實是問自己,彷彿在檢驗我們是否有足夠的決心!

於是,我們於三天前先行過來拜訪,但當時部落裡只見一位先生,他說借搭帳棚應該沒問題,但事關居民安全,仍然算是未定之數。

這一天,綿綿不盡的小雨中,我整個人心情沉甸甸的。

果然頭目並不知道我們的來訪,我們趕忙說明信件與電話往返如何失去下文,來訪也未遇,很有威嚴的頭目立刻找來一位族人,兩人快速用阿美族語交談,表情嚴肅,之後他們說下雨天搭帳棚不方便,還是找個人家裡讓我們住。終於,三天前我們碰見的那位先生(後來知道姓林),將我們帶進屋裡。

在這樣一個生存困難之秋(最近一次被迫遷才在兩年前),他們堅持的待客之道,讓我感激又感動。

之後,我們開始在部落裡參觀。雨天的地上,滿是積水與泥巴,記得走進來的路上,雜草也有半人高,經過橋下,聽到上面呼嘯而過的車聲時,還懷疑這裡真的能住人嗎?此時一見,十幾年前到屏東新好茶部落的記憶一下子湧上來,「這真的是個部落!」「是家!」

一層樓的木造屋,全都是用廢建材搭的,很明顯可以看得出木板的接縫,顏色深淺不同,不但房子外觀如此,石綿瓦、內部樑柱也一樣,但儘管如此,卻有一種好看,拼湊但不隨便,有著用心生活的尊嚴。幾乎所有人家都有個小前廊,並且有植栽擺飾,石頭堆砌。

隨同的友人說,這裡比起我們住的都市鳥籠,要好!是的,與土地相親,與自然呼應,與族人雞犬相伴,是合乎人性的。辛苦的,是得忍受橋上傳來的超高分貝噪音,永不停歇直到半夜!

看到部落,讓我自然的認同他們應有房屋及生活方式的決定權,原住民獨特的美感,以及與自然融合的能力,是因素之一,我總感覺,那才是正確的生活方式。不過實情是,這裡的居民大多是臨時工、版模工,收入不穩定,在這裡能養雞鴨、種菜,一家人吃喝還不構成問題,若是搬到所提供的國宅(有條件提供),不但沒了食物,還得負擔房租管理費等,不但繳不起,衝擊最大的,是會失去與族人共同的生活,文化也將中斷。

這裡雖是河灘高地,但30年來不曾有過水患。若說這是非法佔用土地,但,這筆帳可怎麼算呢?台灣原本就是原住民的家鄉,原住正是這個意思,他們的土地被徵收,從山上被趕到平地,那地要不要歸還呢?政府的諸多河岸開發規劃,是否造福的是地產業者的土地增值,但對更多的民眾來說,也只是更加買不起房子?

我們終於在這裡溫暖又安心的住了一晚。晚上邀請林先生來一談,衣褲滿是沙土的他,還特意換了乾淨的服裝前來,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讓我有種很穩重、很大器的感覺。不只是他,來我們這屋裡借浴室洗澡的族人,房子忽然得借我們,得跟陌生人同屋的年輕人,態度都落落大方,好像早已經習慣和人分享生活,也許他們知道需要更多人來了解他們的處境,所面臨的懷疑眼光不會少,但他們只能往前走。

談起抗爭的緣起與困境,林先生的語氣沒有激情,已聽不到家園被毀的心痛。他們除了朝不保夕的壓力,還需面對政府的出招施壓,他們必須向世人說明自己不是圖不勞而獲,他們可以蓋自己的房子,但期盼這個都市能接納他們為一份子,讓他們能有充分的自治權,有個與族人共同生活的,不受干擾的地方。

隔天,林先生婉拒了我們的捐款,並在我問他是否能跟孩子們說幾句話的時候,回答:「要一步一腳印踏實的走著,再把經驗傳承下去,改變才會有希望!」

甫出發,我已感覺到此趟旅行價值非凡,腳步,比起之前更加輕快!


有錢等於快樂嗎?

環島出發前,親友詢問可以幫些什麼忙,其實我們要是知道就好了,哈!

要準備的物品也不複雜,簡單來說,就是出遠門要用的,加上帳棚睡袋、娃娃車、防曬防雨用品等,列個清單,要買的勾出來,幾天籌個一樣也就好了,我們算是蠻平常心的。

面對我們這種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的態度,著急的朋友只好自行想辦法為我們添點東西,其中一個有十種尺寸OK繃的外出包,還真是大大派上用場,只是,開張用它的,並不是我們以為的小寶,而是小寶爸爸!

水泡起得厲害呀,那開車的腳,連續三、四天包在濕的鞋子裡走,最短一天走七公里,最長走過18公里,毫不客氣的長起大水泡,數數約有七、八處,怎麼包都很難抵銷那種疼痛。而腿酸疼更是不用講了,每天到了目的地,坐下就不想再站起來,只恨不能裹尿布,因為如廁起身得以慢動作倒數十秒,發抖的腳才能站直走上一步!

後來我們知道,除了身體還在適應,那些天走的都是上坡呀,從鶯歌到八德市,進入楊梅,一路上坡度是那樣緩,才讓人幾乎沒有覺察。於是,環島第五天我們得了大福報,楊梅車站到新竹新埔共15公里,不但沿途山色美好,除了兩三公里上坡,其餘全部,全部是令人愉快得不得了的下坡(不得不老生談一下,人生啊,不會總是逆境的),我們邊哼歌邊走著,而沒想到除了白天令人愉悅,晚上更有一連串驚喜等著!

這天住淑華家,她是聽小寶爸講過課的父母班學員,打一開始就熱情的邀請我們,一家人忙碌了好幾天,唸國中的小兒子不但捨棄輔導課,也把要考的試放一旁。這一晚,包括新竹的舊識共十幾位通通到了,氣氛high到高點,小寶也跟著兩位大哥哥,一下子彈鋼琴一下子玩爵士鼓,跑進跑出的,好不快樂,像經歷了音樂啟蒙之夜!

音樂,故友,美食,還有一個特別發人深省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淑華,她的娘家在竹北六家,老家的寫照是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她在溪邊摸「蛤阿」,童年時最愛爬樹。但後來這些都沒有了,換來的是大筆大筆的金錢,居民一夕之間成了億萬富翁,她的家園以非常快的速度蓋起高樓,周邊自然環境幾乎被剷除。

一開始我聽到億萬富翁以為是種說法,後來知道是真的上億,古厝加上周邊小田可以賣四億,這全是因為高鐵徵收了他們的土地!

但,一夕致富的故事結局並不美好,好多人妻離子散,太多了,不是特例,是普遍現象。淑華自己,20幾歲那年忽然從貧困家小女兒變成千金大小姐,不但不用上班,到百貨公司買東西是點到就算數,但她對此說出不可思議的話:那一年過得很空虛!

這句話讓人聽了氣結,但也許她是有資格這樣說的。她嫁給了孤兒寡母的先生搬到新埔來,只有一間小土角厝,回到貧困的狀態從頭打拼。而當時致富的家庭,先生外遇的很多,與淑華同輩的男生們從此不用再工作,有的將上億元幾年內揮霍完畢。

這其實也不令人感到意外,想想那些樂透獎得主就可以想像了!如今淑華有個非常幸福的家庭,從前開安親班好忙好累,累出一身病,但日子好踏實。幾年辛苦之後,房子重蓋,淑華指著一塊牆面得意的說,這是我刷的油漆,整個屋子都是她跟先生親手漆的,漆時還背著孩子。

談到孩子又是一個故事。淑華以前打孩子打得很凶, 早上6點半得出門,晚上回家經常910點,加上婆媳相處的壓力,孩子一不配合就打,她回想:那真是兩敗俱傷!現在她力勸父母不要打小孩,因為「一定有更多更好的方法可以想」。

也許是媽媽的轉變,兩個孩子臉上已沒有一點愁苦,老二被學校老師記錄缺點是:太快樂了!兒子對媽媽說:我想要輕鬆的過每一天的生活!

淑華非常高興她選擇了獨立養活自己,她活得安心自在,一整個家庭也以她為熱力的核心,為她的客人忙碌期待著,兩個孩子整晚帶著笑,殷勤自然!

這是個美好的搖滾之夜,更是個讓人得以重新省思金錢與快樂關連性的相遇。

有溪水可玩,有林間可走,算不算富有?賺取金錢,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人生的唯一選項,而不是優先選項?我們是不是沒有學習沒錢該怎樣滿足,因此也不懂有了錢該怎樣生活?甫出發,就遇上這麼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TGB通訊》152(2012/5)


原出處:大腳小腳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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