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燥熱的初夏,是眾多莘莘學子引頸焦慮的日子。隨著大學榜單公佈期日的逼近,學子們的心就更忐忑不安了。考得怎麼樣?會不會在期待的落點上?能否符合雙親的冀望?這許多的答案,都得熬到大考中心放榜那天。


致遠也是當中的一個。今年,是他參加的第二次聯考了;去年因為太緊張,數學科在考場裡待了半晌也蹦不出一個子出來,今年好不容易捲土重來,致遠可不願再吃敗仗了。


「楊致遠,掛號!」當綠郵差在門口叫喊時,致遠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他咚咚咚地跑到房間,急忙地開門蓋章,雙手微顫地接過成績單。


「我考上了!我終於考上了……!」致遠的心像是有千萬隻鳥在飛,一年的煎熬苦讀總算沒白費,這下子也可以向父母交代了。


學區在中壢。離家的那天,爸媽包了幾粒粽子,要他在車上吃。由於是第一次到外地讀書,父母們總會千叮萬嚀地囑咐:在外行事一切要小心、晚上睡覺別著涼了、自己要照顧自己……。雖然致遠也很捨不得離開家裡,但最後還是得含著微濕的眼眶搭上火車。


火車開始前進,窗外的風景漸漸往後移動,故鄉的景緻越來越遠,直到眼簾換成一幅幅新的場景。致遠緩緩地將目光轉回車廂內,拿起父母給他的粽子,細嚼慢嚥的吃了起來。他一邊吃,一邊想:到了大學,不知有什麼新奇的事?大家都說大學和高中不一樣,到底那裡不一樣?到了新環境會遇到那些新朋友?此刻,致遠的心是興奮不已的。


提著大包小包行李的致遠,在大學門口愣了半晌。


「哇!大學果然不一樣,連門口的招牌都這麼富麗堂皇!還有,這往來穿梭的學長姊們,是多麼的高尚、有氣質啊!」致遠心裡這麼想,「我一定要好好用功,將來才能與他們並駕齊驅。」


打點好住宿後,同寢室的朋友們開始自我介紹。室長是大四的學長,待人十分親切,令人頗有好感;其他都是同班同學,來自不同的地方。當晚大夥兒有說有笑,直到半夜才就寢。


第二天上學時,致遠嚇了一大跳,他自忖著:「班上的女同學怎麼都如此美麗,我真是太幸運了!」這一天也是愉快的一天。


由於大學的教法與高中不同,必須自己找資料,然後與同學和教授討論,最後還得寫成報告;所以剛開始的學習生活是很忙碌的。這天,致遠剛好到圖書館找資料,碰到了班上的一位女同學。


「嗨!妳也來找資料嗎?」


「嗯,教授開的書單好多喔,有些我都找不著。」


「這樣好了,我們分頭找,然後一起借出去,再互相討論,妳說行嗎?」女孩露出皓齒,微笑地說:「好呀!」


女孩的名字叫粘初月,據她說,是因為媽媽在新月之際生下的緣故。她覺得很好聽,致遠也覺得很好聽。


之後,兩人就常常相約到圖書館找資料、討論功課或寫報告;有時也會趁微涼的傍晚,到體育場打羽球。


今天,是個秋高氣爽的夜晚,致遠獨自一個人在宿舍裡讀書。


突然間,從門外塞進一張紙。


致遠頓了一下,好奇的將它撿起來。他慢慢的讀著:「為了主張台灣獨立,黃華已經四度入獄了……,有良知的大學生應起而捍衛言論自由……。」當致遠還來不及反應時,系教官項榮棠已經衝進來了。


「你!跟我來,把所有文宣都給我收了!」於是,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致遠,就這麼跟著系教官,一間一間地把宣傳單收了起來。


自從幫系教官收了那些文宣之後,致遠的肚子一直悶著一股氣:不就是一張紙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而且教官那種盛氣凌人的態度,也令他心裡很不是滋味;不過,讓他最在意的,還是「有良知的大學生……」那段話。


「嗨,你怎麼了?這幾天上課總是恍神恍神的,是不是生病了?」不知不覺中,捧著原文書的初月已挨到身邊。


「呃……,沒事,只是最近常開夜車,睡眠不足罷了!」致遠揉一揉眼睛,假裝疲憊的樣子。


「你應該學著放鬆。」初月順勢坐下來,「我知道中壢有一處很美的夜景,你想不想去?」


「真的嗎?那好極了,我正想到處逛逛,解解悶呢!」他想,解悶是其次,有美女相伴才是重點。


夜幕低垂時,他們騎著摩托車,離開霓虹閃爍的鬧區,順著蜿蜒的山路,爬到一處台地。


「嗯,這裡的空氣好,風景也美,初月,妳真是選對地方了!」剛停好車,致遠就迫不及待多吸了幾口山上的空氣。


「呵……,這裡可是知名的景點,好多遊客都會來這裡看夜景呢!」說完,初月就拉著致遠的手,領他到一處可以俯瞰市區全景的地方。地上的點點燈光,正好與天上的繁星點點相互輝映,呈現出一幅美麗的畫面。


「來,坐吧!」兩人擇地坐了下來。「致遠,你進大學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嗎?」初月雙手抱膝,斜著頭問著,長髮隨風飄逸,甚是好看。


「想法?沒有哇!我只知道要用功讀書,將來才能出人頭地,高人一等囉!」此時,致遠的腦子突然浮現「言論自由」四個字。


「是嗎?那好可惜唷!我聽說大學是學術的殿堂,在這裡,你不但可以學到未來的生活技能;還能確定人生觀,是人生很重要的階段呢!」


「哇!妳怎麼知道這麼多道理啊?」


初月站了起來,慢慢地踱步,「我爸爸是國中老師,每次吃飯聊天時,都會說一些道理給我們聽,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就能漸漸了解他的用意了。」


晶瑩的月光撒在初月的身上,將她秋水般的眼眸,紅潤的雙頰,端正的臉蛋照得一清二楚,令致遠砰然心動。


回家的路上,致遠一直反覆想著初月說的話:人生觀是什麼?要怎樣才能確定人生觀?人生觀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和初月say goodbye後,致遠帶著一顆愉快的心回到宿舍。突然間,同寢室的黃北鼓把他拉到一旁。


「幹嘛啦?北鼓,這麼神秘兮兮的?」


黃北鼓詭異地笑了一下,輕聲地對他說:「你知道嗎?中午我在校門口碰到發傳單的那些人,我還跟他們交談了一會兒。他們說,希望和一些新生見見面,還希望我多找幾個人去呢!」


「真的嗎?」致遠心裡有點遲疑:那,我該去嗎?


第二天晚上,致遠和北鼓相協去參加一個神秘的聚會。領路的學長帶著他們繞了好幾個圈,讓原本就不熟悉校外環境的大一新生,更不知身處何地了。


「進來吧!小心別被別人瞧見了!」學長領他們走過漫漫的長廊,將門打開之後,裡面已有好幾個學長在聊天了。致遠觀察了一下環境,房間四周多是書櫃,上面擺滿了雜誌:《黨外》、《自由時代》、《台灣文藝》……;也有許多從未見過的書籍:《台灣人四百年史》、《切.格瓦拉傳》、《社會主義發展史》……。學長們討論得很熱絡,最特別的是,他們還將國旗當成桌布,上面擺著花生和高粱呢!


「來、來,請坐!」學長們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然後一一自我介紹,共有林揚濁、許成傑、羅佐、李文彬、廖雨露和張玉樹等六人。揚濁學長首先開了口:「你們是大一新生,不知道學校對學生的思想箝制很嚴重;像之前我們發出去的文宣,不到十分鐘就被收光了。」說到這,致遠的臉紅了起來,他感覺到有點心虛。


雨露學長接著說:「我們希望你們知道:大學生不是只會讀書就可以了;真正的知識份子是能了解社會、貼近社會,進而改造社會。這是我們這一群人聚集的主因。」雨露學長掛著一副金邊眼鏡,書生似的他,說起話來卻鏗鏘有力、中氣十足。


之後學長們又和他們說了許多話,讓致遠的頭感到有點漲漲的。


回到寢室,致遠問北鼓的感想,北鼓回答他說:「最近時局很亂,跟著他們搞不好以後會有些好處。」


時局很亂?有些好處?致遠著實不知北鼓在說些什麼。接著下來的日子,雨露學長就常來找他,好像他們已分配好誰和誰接觸。


「要做一個世界級的知識份子,一定要先充實自己的學識才行。」雨露學長帶來了好幾本書,包括:《大眾哲學》、《政治經濟學簡論》、《共產黨宣言》……等等。致遠一邊吸著珍珠奶茶,一邊瞪大眼睛翻著,嘴裡的珍珠咕嚕咕嚕地吞下。


「還有,我們的史觀也要改變。」接著雨露學長又從袋子裡拿出上下兩部的《台灣人四百年史》,「我們以前的歷史都是外來政權的史觀,台灣人必須建立自己的史觀!」


致遠嘴裡的珍珠差點沒噴出來。天哪!這麼厚的書要怎麼讀呀?不過,既然學長好意借給自己,他也不好意思拒絕。收下書時,唯一有印象的是作者:「史明」。之後,就幾乎封箱了。


時序進入隆冬,嘴巴一呼氣就形成一團霧,是個大夥聚在一起吃火鍋的好季節。學長們將致遠和北鼓招來,分享熱騰騰的美食。學長們似乎都很愛喝高梁酒,後來致遠才知道,學長裡有一半以上是登山社的,在高山上禦寒最好的方式就是喝高梁。而也因為常親近山野山林吧,這群人對土地的關愛特別的熱切。不過,致遠從不喝酒,這次淺嘗了一口,就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欲做大事業e人,nah會使未曉飲酒--leh?」自稱有西拉雅血統的玉樹學長笑著說。


「那是你們喝習慣了,學弟不喜歡,就別勉強他們喝了。」說完,揚濁學長又一飲而下。

 

──TGB通訊》120(20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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