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坐飛機要回台灣。鄰座看來約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盯著我幾秒鐘,開口搭訕。

她:妳來法國當菲傭啊?

我:M

她:妳到台北轉機啊?

我:M

 

機艙裡頭冷氣穿透毛衣,我渾身哆嗦。

 

婦人並不計較我疏於回應,自顧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

她:我剛一眼就看出來妳是菲律賓人......呵呵~!

我:M

她:真的到哪裡都有菲傭耶!我們台北一大堆,看皮膚黑黑的就知道了,很好認......呵呵~!

我:M

 

巴黎到台北,距離一萬公里,航程十四小時。我知道這一趟更遙遠了。

 

空服員推著餐車過來,用漢語問婦人要牛肉還是魚,卻用英語問我想吃什麼。我用英語點了魚餐盒和一杯水。婦人一邊吃著、一邊叨唸飛機餐飲越來越難以下嚥。突然又想起大事似的又聊起來。

她:會煮法國菜吧!

我:M

她:台灣的菲傭會煮台灣菜......

我:M~我也會煮台灣菜。

她:哇!妳會講國語耶!妳在台灣當過菲傭喔?

我:M

 

座位前面的小銀幕上跳出航線圖,班機正飛越撒哈拉大沙漠。婦人沒有問我是否要轉機去中東。這個世界到處都在追捕恐怖份子,朋友曾經玩笑的建議出門要小心別被抓錯了。朋友說我有一張頗阿拉伯的臉。為了逃避不需要的交談,我假裝讀書、戴著眼罩假裝睡覺。回家的路變成一趟漫長的旅行。

 

班機抵達台北。我隨著人群走向海關,沒有轉機。婦人看著我手上拿著的綠色護照,不高興的嚷起來了。

她:明明就是台灣人,為什麼假裝不是?

我:???

她:就講妳是台灣人就好了嘛!

我:是妳自己說我是菲律賓人。

她:長這麼黑,我當然猜妳是菲傭啊!不對嗎?

我:???

 

過了幾個月,是阿蓮娜生日那天,我們去巴黎一家小餐館慶祝,就把這件事告訴她。阿蓮娜掏出皮包裡的小鏡子照照自己又遞給我。我說我知道,我們倆長的很像。阿蓮娜笑了。

 

她說,有很多菲律賓人出外到別的國家幫傭沒有錯,但不是所有菲律賓人都在當傭人,我也希望儘量存夠錢可以回故鄉,誰喜歡飄洋過海離開親人?為了安慰這個流浪者,我告訴她很久前在台灣聽到的笑話:醫生建議憂鬱症病人去旅遊放鬆心情,病人果然就去了,回診時很興奮的描述歐洲到處都是美國人......

 

阿蓮娜,知道嗎?這個世界有太多無法理解的偏見,種族、階級、膚色,甚至長相。共同點是強勢者歧視弱勢者。那病人認為白種人就是美國人,和電視上看到的美國人一樣。就像我們想到非洲人,腦海裡自然浮現類似捲毛黝黑的曼德拉先生的影像,但是很少人想到法國足球國腳席丹的祖國阿爾及利亞也在非洲。那婦人看到我就猜想我是菲傭,和她在台北看到的菲傭一樣。其實在台北的外籍勞資者有菲律賓人、印尼人、泰國人,甚至有美國人、英國人,和來自其他國家的人。然而婦人就把偏見的印象連結了,有深膚色的菲律賓人從事幫傭工作,所以深膚色的人都是菲傭!

 

為什麼不說妳不是菲律賓人?為什麼不告訴她、妳不是菲傭呀?阿蓮娜攪著杯子裡的咖啡,用一雙美麗的眼睛直視著我問,妳喜歡做菲律賓人對不對?以後再有人問......

 

是的!我喜歡做菲律賓人。阿蓮娜,我也喜歡做墨西哥人,做亞美尼亞人,在紐西蘭時人們還認為我應該做毛利人呢!阿蓮娜,生日快樂!咖啡真香醇!我知道,如果有一天去拜訪種咖啡的秘魯,或許又會有人開口搭訕。我決定告訴他們,請不要問我是誰。

 

關於阿蓮娜,請延伸閱讀女人們之八或《TGB通訊》120

 

──TGB通訊》133(2010/10)

 

原出處:作者部落格土地上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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